今天香港夏天好像來得特別早,四月便盛夏炎炎,五月雨水便急不及待傾瀉而下,不愛撐傘的我也只好認命,皎潔的月光被擋在傘的另一頭,海濱長廊也被雨水洗得冷冷清清。走著走著,台北朋友的訊息恰巧飄洋而來。
「今晚沒吃晚餐,正打算去夜市買點東西解決。」朋友說得輕描淡寫,實情也是生活寫照。
轉念便傳來鹹酥雞檔的照片:「這檔的鹹酥雞很好吃,可惜一人難以獨享。」
「單為了鹹酥雞,我就願意買機票飛去台北。」我搶著說,好像差點就聞到鹹酥雞香味。
「香港沒有鹹酥雞賣嗎?不如你來開一檔吧。」朋友打趣說。
我想想,這點子也不錯,勝在有故事性,瞬間便想好宣傳標題:「經濟學碩士,前美食部落客,落難賣鹹酥雞。」落難兩字還要加大字款和用上黑字白底。
朋友問得真好,香港不單沒有鹹酥雞攤檔,不少懷舊小吃也快入土為安了。先說政府視小販手推車如坦克車,那幾罐瓦斯有如炮彈,木板車身有如裝甲板,一直以環境衛生藉口為最強勁的「反坦克炮」,把風味和美食一併打個稀巴爛,碎片也只能放入博物館讓饕客瞻仰遺容。於百行以「租金」為先的香港,作飲食,除了賣手藝,還要懂算術。一門生意能否生存下去,就靠算術計得準確與否。既然不能隨街販賣,小吃,就只好進店求存。店子大閘一揚起,秒秒鐘都是錢。這算術不難計,一份小吃賣多少錢,一小時能賣多少分,一天能賺多少,以至一個月能否生存,幾秒間便一目了然。別以為多開幾小時便多點生存機會,燈油火蠟還有員工薪水,隨時得不償失。
香港「租金」猛於虎聞名天下,要以小吃撐起一片小店,著實不易,就連聞名瑕邇的13座牛雜,出走台灣後,打算回來香港再闖一片天,但也被租金迫得計劃一拖再拖。「要單賣牛雜撐起一店,好難,一定要引入新概念,多元化,譬如以茶餐廳模式經營,才有一線生機。」13座牛雜湯老闆如是說。
於被扭曲的社會下,也許人人都只能委曲求生。信報投資專家曹仁超曾撰文指出,香港的地產業把所有理想像蛋殻般輾得粉碎,他更打趣說:「喬布斯(Steve Jobs)於自己家中的車房製造出第一台 Apple 電腦,可惜於香港,別說車房,連停車位也是用來炒賣,不是讓人創業。而社會更為炒賣冠上光環,買樓,買鋪,一間接一間,然後收租,這種最沒增值的產業卻最為社會所嘉許,更像是個必然的夢,人人在輸帶上被拖著跑。」
老實說,我不介意當鹹酥雞老闆,一天到晚於滾油和雞肉中穿梭,以最單純的手藝慰勞饕客,更足以過活,偶爾還可以偷吃幾塊,滿足一下自己。也許,我更期盼有一天,香港社會能被撥亂反正,不論貴賤,理想都於高牆的縫隙中找到一丁點泥巴,咬著牙關,於風雨中結出纍纍果實,那怕掰開這果實,只不過是最尋常的一塊鹹酥雞。
這就是我的鹹酥雞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