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瓦肖夫斯基（Jonathan Washawsky）、詹姆斯‧洛斯-哈里斯（James Ross-Harris）和理察德‧華納（Richard Warner）被合稱為「布萊尼姆鍛造廠」，他們是既專注於製造烹飪刀具，同時亦自行鍛造金屬的少數幾家英國刀具製造商之一。* 或許，有些事情，例如在漫長的日子裡，反復地狠狠擊打熾熱的金屬，會扭曲你對時間的看法，但是，刀具製造商與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工作時間似乎不同。在我們的會議開始前，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喬納森首先大步跑進來，他曾經在宣揚與研磨機一起工作之人的影片中被報導 — 那是混合了油、污垢、金屬粉塵和鐵鏽的工作。
*⋯而不是從專業供應商那裡購買預先鍛造好的「毛坯」。
*（圖）左：喬納森‧瓦肖夫斯基。中：詹姆斯‧洛斯-哈里斯。右：理察德‧華納
我問他們是怎麼開始做刀的⋯⋯
喬納森：詹姆斯和我住在同一棟房子裡，當時我們手上有些空閒時間。我們便開始做這些 DIY 工程。我想你會把它們認為是：花上許多週末時間，只為了消磨時間。我們曾經把微波爐改裝成電焊機 ; 我們曾做過肉品煙燻機、燒烤機 ; 我們也曾在花園裡做了個熱水按摩浴缸。當時，我正在攻讀哲學博士，我花了很多時間在電腦或書本上。如果你花太長時間盯著螢幕，通常會有點手癢。所以，我想當時我實在需要從那種連續不斷的思考中獲得某種紓解。
進行各項工程的空檔，我們會在網路上、YouTube 上瀏覽很多內容。如果上週你試著製作燒烤機和焊接機，YouTube 將自動推薦你 ;「何不看看這個視頻？何不自己製造刀子？」我未必會以此為榮，但，是的，這就是它發生的方式。我們並非一開始就有自製刀具的想法。我們看了視頻，並認為這可能會是個有趣的項目。
當時我是一名木匠，在從事家具回收工作 — 他們稱之「升級再造」（upcycling）— 而詹姆斯則是一名焊工。當時在我們所從事的工作中，往往需要許多，不太可能自行設置的昂貴工具或機器。但是製造刀具感覺就像你只需要一個鐵砧、一把錘子和火就可以開始進行了 — 或者我們是這麼想的。因此，某個星期天，我們把從佩克漢市場（Peckham market）搜括來的許多舊銼刀和一些廢鋼片，然後我們將它們攤平，試著製作一個大馬士革鋼坯。
對於那些曾經花時間圍繞在刀匠身旁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幾乎荒唐可笑的天真想法。大多數人在夢想自己能應付大馬士革刀體的複雜性前，會花上幾個小時愉快地談他們花了多少時間將廢金屬敲打成為粗糙的失敗刀片，但是對布萊尼姆男孩們來說卻不然⋯⋯
我們所做得研究遠遠不夠，也不知道問題的錯綜複雜。我們對任何事都一無所悉。我們用了錯誤的方法、錯誤的溫度，但是由於某種原因，在做了所有錯誤的事情後，我們卻得到一把完成的刀。它真的不應該發生的，然而那卻給了我們動力。
因為很容易就做成了，於是我們便想，「哦，讓我們來做一整套刀子吧!」，並開始考慮不同的尺寸。我們在家裡做了鍛造爐，也做出一個小鐵砧，然後我們花了大約一年多的時間試圖再現那最初的成功，然而卻總是徒勞無功。我們會說，「好吧，我們再來試試不同的溫度。」，其實恰恰僅是我們所焊接的第一個鋼坯給了我們一種「哦，做這個真的很容易!」的感覺。
那是一次令人驚奇的意外走運。如果第一次的實驗失敗了，那麼他們就可能會接著改做釀造或湯匙雕刻，但是刀具製造其實已經讓他們深深著迷了⋯⋯
我們可能再也不會去嘗試，或有可能試個兩次、三次以後說 :「不，這太複雜了！」接著就繼續去做其他東西了。但是，當你第一次就做成功時，你知道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 就是這麼簡單。「花一個小時就可以做出一把刀」的瘋狂信念，造成了我們整整一年的挫折。最後它讓我們步入了一種非常黑暗的境地。我們會把一個鋼坯準備好，然後去上班 ; 回家後，甚至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飛奔到花園去點燃鍛造爐，去嘗試，去焊接。很可能會失敗。然後我們會倒頭大睡，做一些鋼鐵起火燒毀的惡夢。到後來，所有的學習重點，完全都轉移到砰砰地敲打金屬上了。
詹姆斯和理查德進入了咖啡館，他們對於打扮整潔的客戶們所表現出來的驚愕渾然不覺。他們近來忙著將一個巨大的動力槌搬到他們新的工作室裡，坦白說，他們讓喬納森相形之下顯得格外乾淨。
詹姆斯：實際上，後來進行得非常成功。原本可能會變得更糟的。
理查德：其實很簡單。
喬納森：我很早就離開木工工作了，但是在我們搬進工作室之前還有一段空窗期，而搬進工作室後，也有一段時間它還沒辦法⋯⋯我們還沒辦法販賣任何東西。我記得，那時我們開始把刀具做為禮物送人，是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不覺得我們的產品好到足以賣給別人。它們很長時間都被當作禮物，而他的表姐，也就是我媽媽，也得到了一把刀。
詹姆斯：是的，然後我們在「如果自製的刀具出了什麼差錯，基本上我們會將它們替換為在地產品」的前提下，試圖開始銷售它們。我的意思是，你無法一開始立即就製作出好刀。你沒辦法才做了一兩把刀之後，突然就生產出很棒的刀子，這是需要大量地練習製造刀具的。我們現在的狀態比之前好多了，製造的速度也快得多，所以代表它是行得通的 ; 但是在以前，製造每把刀的時間很長，而且還有一些大規模的學習曲線需經歷。
理查德：一開始，某種程度上只是工具的問題。如果我們從第一天起就花 20,000 英磅來購買工具，成功就會更快地發生。
詹姆斯：但那不是製造刀子的最佳方式。我想我們採取的過程可能會讓我們學到更多東西。若非如此，我們不會知道對於初學者而言，什麼才是正確的工具。
喬納森：回顧過去，如果我們直接去向某人學習製刀專業，可能會省下很多時間，但是我們卻學著自己去摸索，而擁有這整個實驗過程。那意味著我們有能力識別出可能會犯的錯誤 ; 因此我們也享有某種優勢，因為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人真的急需這項事業這麼快就獲得成功 , 或者我們沒有⋯⋯我的意思是，我們住的地方租金很合理，諸如此類的⋯⋯
詹姆斯：對啊，成不成功真的不要緊。工作室的租金相當便宜，第一年我們銷售刀子的收入就足夠支付賬單了，其餘的錢則投資來購買工具。我們仍擁有我們的兼職工作，所以成功與否就像是沒關係似的。在我全職投入這項事業之前,我每週都要兼職做三天的焊接工作。然而到我們真的開始賺錢時，我的存款已經差不多耗盡了。那意味著我們得開始付錢給自己，而不是再去購買更多的工具了。
喬納森：⋯⋯我想，必須開始「有機增長」(organic growth)。
房間裡有夠多的雷鬼頭，我覺得可以問一個令人不安的「新時代」問題：刀子究竟有沒有像靈魂這樣的東西呢？
詹姆斯：我會說每一把刀全都不一樣。這種不一樣始於一開始時，每次錘擊都是錘打在一個稍微不同的地方，然後當你研磨刀體時，你也會檢視它最重要的部分在哪裡，如果那錘擊有所不同，那麼你就必須針對那差異來進行調整。而在這個製程的最開始，當你在壓力機中擠壓鋼材時，實際上就影響了它最終的結果。所以，那些最初的敲擊和擠壓決定了一切。我們已經大大地改變了我們的製程，實驗了一些不同的東西，但結果肯定也是不同的。那是一段漫長的學習歷程，但是我認為，目前我們已經達到所製造出來的刀具皆能一貫地保持精良的階段。
那麼，他們的共同作品是否有發展出某種特殊的風格呢？
詹姆斯：我想我們對自己希望刀子長成什麼樣子，總有一種模糊的想法：不需要華麗的刀柄，而是非常簡約地，聚焦在刀體而非任何其他東西上。
它們是日式風格的，但是我們不會假稱自己是「日本刀具製造商」。我認為大馬士革技術在世界各地都存在著，* 我不知道這是如何發生的，但在最近的歷史中，這種技術已經變得和日本有所關聯。
喬納森：刀體的形狀、磨刀的角度、還有刀柄，這些東西都受到日本的影響。
詹姆斯：嗯，還有鋼的種類也是。
喬納森：鋼鐵⋯⋯是的，像是鋼鐵的硬度，諸如此類的東西，皆受到日本的影響或啟發。
眼下，就有一個已經排到幾個月後的隊伍，在等待一把布萊尼姆鍛造廠所鍛造的刀具了。名流們正在訂製布萊尼姆刀具，媒體也捕捉住三位髒兮兮卻非常上相的年輕人製作出漂亮刀具的無比魅力。我好奇你們之後的計劃是什麼？⋯⋯是電視、零售、授權交易，而「出場機制」又是什麼呢？
喬納森：更多的刀子。
詹姆斯：我想就是繼續前進，堅持下去。有人有任何其他計劃嗎？
喬納森：沒有。
理查德：不完全是這樣吧。
詹姆斯：我們會堅持繼續製作廚刀一段時間 ; 我想，這就是我們愛做的事。
理查德：⋯⋯就是，在某種程度上，建立聲譽並且好好地維護它。
詹姆斯：我想是的。我們還在學習很多東西，肯定會不斷前進，每一天，每一週，我們都在持續改進。
* 「大馬士革」這個名字有著複雜而奇特的根源。它最初是敘利亞大馬士革的一種金屬製品的樣式，採用從印度進口的「烏茲鋼」（Wootz）所鍛造而成。這種鋼材是經過一種神祕的製程所精煉出來的，現在已經失傳很久了，其中包括將鐵礦石密封在粘土坩堝中，並在高溫下燒製。所得的鑄塊是由鐵和各種鋼合金所組成的，並且充滿了雜質，但是這些鑄塊形成了不同層次，既強化了金屬，又賦予它美麗的標記。
現代大馬士革鋼試圖模仿原始的烏茲鋼，將精心挑選的鋼合金堆積成層並在很高的熱度和壓力下將它們壓在一起，直到它們形成類似的「晶圓」結構，這個過程可以更準確地稱作「模式焊接」（Pattern Welding）。壓合起來的金屬坯料可以被扭曲、切割、猛擊、折疊，要不然就是仿古壓印（distressed），以鍛造出各式各樣的圖案。冶金學家不斷地嘗試模仿烏茲鋼，卻未取得多大的成功，因此，在他們做到之前，我們將不得不滿足於我們自創的，美麗的「大馬士革」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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